黛四姑娘打第一眼见到赵三公子起,就深深地感到厌恶。那小子跟块狗皮膏药似的,追着不放,她驾着马车,那小子就跟在她的马车后面跑。
她心里简直恶心透了,袖中的采薇箭毫不留情连发三根,头也不回,赶着马车走了。
那琥珀眼睛的小子出现后当真晦气,一转眼连天都变了脸色,乌云缠缠,绞着天边一角卷了上来,雷雨将至。
蜀地过了芒种,一旦下起雨来,便是倾盆大雨。唐黛赶马的鞭子舞得更急了,马车轰隆隆地驶上一截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车马颠簸,唐黛脸上的表情也不好看,心里患得患失,既怕他在,又怕他不在。
绕过溪流,眼前出现一片荒景,杂草野花堆砌,阡陌小径崎岖蜿蜒,她只能将马车停在一边,步行而上,栅栏后的灰白泥墙,隐约可见。
栅栏后出现一位年长的妇人,将院里竹席上正风干的一堆木材,一块一块往屋里搬。
唐黛驻足,躲到墙垣后,从袖中摸索半天只找到一枝金色小箭,权作金簪绾了头。深吸一口气,她才走出去。
在院里忙活的妇人见到唐黛,忙笑道:“黛四小姐来取琴了?”
唐黛腼腆一笑,道:“霍嬢嬢猜得真准。”又轻声问道:“霍嬢嬢在忙活什么呢?”
霍氏道:“这天说变就变,衡先生做琴的木料沾不得雨水,黛四小姐,您要进屋坐坐吗?哎哟,也不知到这雨什么时候下,得赶紧搬回屋里。”
唐黛摇了摇头,说:“我在这里就好。”
霍氏忙道:“可委屈黛四小姐了,我这就把琴给姑娘拿来。”
唐黛忽然道:“嬢嬢,嗯,衡先生在家吗?”
霍氏手里抱起几块琴木,回答说:“先生出远门了。”
唐黛一颗心瞬间就沉了下去,像是突然断掉的琴弦,铮然一声响,抽走了所有的不安,也抽走了所有的期待。 一把瑟用深檀色的油布细致抱裹好,霍孃孃极其小心地拿给唐黛。 并且说道:“先生啊,对现有的琴料都不满意,直到遇见这块罕见的碧珠蛇纹,整块木料都为黛四小姐做了这把琴,先生这次出手可大方了。” 唐黛觉得手中这把瑟分量很重,重的她快抱不动,不由地红了眼睛。 唐黛的声音抖了一下,说:“衡先生有什么话要嘱咐我的吗?” 霍嬢嬢认真想了想,才道:“先生夸黛四小姐博学聪明,说他已经没什么可以教姑娘了......” 唐黛不等霍嬢嬢说完,追问了一句道:“衡先生是否留下书信给我?” 霍嬢嬢边想边说:“这我真不知道了......哦,黛四小姐,请等一等!” 唐黛见霍嬢嬢跑去屋里取东西,心里又变得忐忑起来,不一会儿,见霍嬢嬢拿着一副字走出来。 霍嬢嬢道:“都怪我,忙着拾掇院里,把先生的嘱咐都忘了,幸好黛四小姐提及。 这副放在先生书案上的字,正是留给黛四小姐的。” 那副字写在樱粉色的纸笺上,像是一把心思揉碎,混淆着花泥埋进了土里。 唐黛傻傻地站着,失了魂。 霍嬢嬢叫了几声黛四小姐,关切问道:“黛四小姐,是不是我拿错了呀,我不识字,上面写的什么也看不懂,这确定是先生留给姑娘的书信吗?” 唐黛道:“是我的东西。” 唐黛告辞了霍嬢嬢,将瑟放进马车里,往来时的方向回去了。 距离唐公馆还差一截路呢,劈空一道人影!从车前一跃,脚步利索地点在了车辕上,一手拿走唐黛手里的缰绳,打着车马驰行。 唐黛诶的一声,捂着心口说:“二哥你吓死我了,袖箭只差一刻就要冲着二哥的胸口去了!你这神出鬼没的,是要我担上弑兄的罪名吗?” 唐琼偏过头看了一眼唐黛的衣袖,便转过头,看着前方说:“今日还没伤够人呐?人都抬进公馆里去了,非要见到黛四小姐不可,你说怎么办?” 唐黛先是一愣,然后就冷笑了一声,道:“路上是遇着一个怪模怪样的登徒子,人见人打,不能怪我。” 唐琼道:“女诸葛,你这话骗大哥,或骗三妹还行,我可是不相信你都看见了那双金色眼珠子,还猜不到是赵家的三公子,赵元秧。” 唐黛撇了撇嘴,嘟囔一句道:“打的就是他赵元秧。” 唐琼笑道:“看来,黛四小姐今天的心情很差呢,谁给你委屈受了,二哥替你出气。” 唐黛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一脸倔强地别过了头。 唐琼收起了玩笑,正经道:“四妹,爹的脾气,只要认定了的事情,就改变不了。爹向来看重天衢帮的势力,赵家的人来川,爹就让大哥去迎接,好吃好喝供着,今日两派弟子过招,爹只喊了唐家的长子长孙,我跟你三姐姐想看一眼赵家的武功,还得爬房檐上去看。” 唐琼看唐黛不说话,又道:“二哥跟你说这些,就想让你明白爹的心思,我们跟赵家的联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爹想拉拢赵家,一来是想提防魔家,二来也想在正教面前显威,江湖不是老说四大正教,北、东、南、西,别的不提,算进去的雪公门相隔中原武林那么远,蜀地在眼皮子底下却故作不见,爹心里早不痛快了。” 唐黛一抬下巴,道:“二哥你那么支持爹的想法,怎么不见你去跟赵家联姻,那赵家又不是只有儿子。” 唐琼被唐黛的气话给逗笑了,笑着道:“赵煌辅有两个女儿,赵大小姐早嫁人了,儿子都能打醋了。赵二小姐信佛,立了终身不嫁的誓言。你让你二哥娶谁去?” 唐黛立刻将苗头对准了赵二小姐,便道:“二哥你施展施展,让那位赵二小姐还俗嘛。” 唐琼道:“小丫头片子,浑话只能让你二哥听见,我们大哥为人迂腐刻板,让他听到你说这样的话,还不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似那长坂坡的张飞一般。” 唐黛想到戏文里的张飞,怒发冲冠的样子跟大哥真有点相像,掩着嘴嗤嗤地笑起来。 唐琼终于见她笑了,心里也放松不少。 两兄妹有说有笑的,很快就到了唐公馆。 唐琼将马车交给家仆,唐黛抱着琴瑟,寸步不移地跟在唐琼身后。 门口站了一大群人,唐裕虽然忍着怒火,还是一扯嗓子喊道:“黛四,你出来。” 唐黛吓得脖子一缩,扯着唐琼的衣袖,不敢走。 唐琼就道:“大哥,你这么大声吓着四妹妹了。” 唐裕鼓起的眼睛瞪向了唐琼,喝道:“你还敢惯着!她打伤人了,你知道吗?伤的是赵家的三公子!人家是没招她没惹她,她抬手就给了人三箭,直往人心口戳,这是哪门子的江湖规矩?还是说,这就是你教她的待客之道!” 唐琼面上赔笑,说道:“就我看的那几本书,哪够得上教四妹妹,四妹妹的教书先生,不还是大哥你请来的嘛。” 唐黛躲在唐琼身后,笑得直发抖,唐裕气得哇呀呀一声怒吼,指着唐琼就骂:“臭小子,非要我动家法不可,我现在是抽不出空来管你,你先给我滚一边去。” 又对唐黛怒喝道:“黛四,你现在就这么点出息了是不是,想要躲到什么时候,一个唐琼就能护你了!” 唐琼转身对唐黛无奈一摊手,唐黛知道不能再躲了,便走出来,低着头对唐裕道:“大哥,我先回屋把东西放下,便去祠堂领罚。” 唐裕摆手道:“不必了,人就在烟霞轩,吊着一口气等你。你马上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