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敬道：“各位武林同道离登顶只差一步，着实遗憾。来小重山者，皆是贵客，梅香山庄绝不会让大家饿着肚子回去，请随我去迎霜居喝杯热酒，山庄的弟子自会送大家离去。”
众人能力不济，难以登顶，不免都有些灰头土脸，但听司徒敬这么一说，心下宽慰了许多，都美言梅香山庄安排周到，既来之则安之，填饱肚子再回去，也很不错。于是，热热闹闹地跟随梅香山庄的弟子走了。
一小部分人走了，还有一大部分人依然不肯离去。好几人直接往石壁下盘膝一坐，入定打坐起来。云涅头脑机灵，看到有人不走，他便想到或许有后招，干脆也盘腿往地上一坐，等待变化。
过程里，他还装模作样地念了一通经文，正是在仙云观学艺的时候，听持正道长元青子曾念诵过的《高上玉皇心印妙经》。原本的经文他何曾认真听过，开篇第二句之后就信口胡诌，唧哇乱吠。只能庆幸这小子没有遇上道家弟子，不然，即便是担着扰乱清修的罪过，也要跟这小子以死相拼，除去他这个祸害，以正道家之风。
等了一程，人群松动，已有人开始活动，陆陆续续有人择一条小径而去。
云涅起初认为大家这是集体出恭，看着看着，只见有人去，不见有人回，他再也坐不住，摸索着跟了上去。
脚底下满是泥泞，纯粹就是被人踩出的一条路来，无数枝条在头顶窸窣作响，一条路走到底，头发里插满了枯叶败枝。
云涅抖了抖脑袋，摇晃下不少树叶，摆正脖子一瞧，面前一道石壁冲天耸立，石壁凹凸不平，飞石割据，又有无数藤萝垂下，比之那天光斧开的前山，这一侧的山崖形成了天然登顶的石阶。
石壁上能看见许多人影，匍匐于上方，慢慢地往山尖上爬。
云涅茅塞顿开，感叹：原来他们知道通往山顶还有另外的路可以选，难怪要等梅香山庄的人都走了，才顺着小径寻到这一处。不过，云涅又想到，梅香山庄的人不可能不知道后山会比前山容易攀爬，那么，这些从后山登顶的人不就等同于舞弊？
恰好旁边有人对上山的方式发起争论，替云涅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便听见有人回应道：“司徒敬说的是有秩序地上山，并没有指定某种方式亦或固定一条路，那就说明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能上去就行。”
云涅霎时醍醐灌顶，拍案叫绝，明白了话意的精髓，便撸起袖子，准备一试。
他来的算晚了，前边还有许多人，虽然爬上这面石壁要容易许多，众人也不敢大喘气，待前面的人爬得高了，才有秩序地接着上去。
山壁传来啊地一声惨叫，下面立刻有人喊道：“不好，摔下来了，大家散开！”
人群乱糟糟地往各处跑，只听一声轰然巨响，几声惨呼吞进云霄。
失足的人已摔成肉泥，更不幸的是，有人被砸中了，顷刻枉死。
云涅吓得连连退却，再不敢靠近，身后随即就有人跃过他，奋不顾身地往石壁上抬腿蹬去。
放眼望去，发生这出意外之后，那些在山壁上的人继续往山顶移动，不见有一人放弃。
云涅咋舌道：“他们都疯了吗，哪怕成功上去了，不见得人人都有机会上擂台比武。为了看热闹而搭上性命，值吗？”
这痞子云涅是糊涂惯了，打从记事起，便是偷得浮生半日闲，混过一天再一天，他无法理解江湖人赌上性命为的是什么，名利二字在此时的云涅心里，是一个比《高上玉皇心印妙经》还要高深莫测的东西，哪怕是他成天喊在嘴边要成立一个新的武学门派，不过是为了让他的街头小兄弟胡作非为的更有派头一些，颇有画地为牢的意思。
云涅离人群渐远，他一直仰着头注视着石壁上的情况，为那些豁出性命爬山的人捏一把汗。
忽见山壁上，有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几块飞石滚落，呜呼哀哉一声！
准没气了。
山下有人报道：“又死了两个，汉雷镖局一人，广茂镖局一人。” 长江一带两家镖局互相抢了多年生意，正是死对头。汉雷镖局的祝镖师匍匐在石壁上时，往下边一瞅，刚好瞅见广茂镖局的算盘钱的脑袋在自己脚底下，便一伸腿，往算盘钱的脑袋上蹬去。算盘钱临死之际，长臂一探，使出一招金猴挂树，一把死死地抱住祝镖师的腿。 祝镖师手掌缠住一根藤枝，脚下不停发力，那算盘钱脑浆子都被踹出来了，双手还是死死地抱住祝镖师的腿，此时，藤枝“啪”地一声断了，两人一起魂归天命！ 石壁爬到一半，每个人都是上不沾天，下不着地，谁要是倒霉，碰上死对头，明日擂台上的生死之战，就在今日提前上演了。 云涅看得揪心，尤其方才有一人，眼看是遥遥领先众人，却被另外两个帮派相互扯架时连累，一枚打偏的飞镖无比精准地插进了他的后脑勺。 云涅“哎！”地一声，捶胸顿足，扼腕叹息。 “闪开！”一队人，肩上扛起一把梯子从小径那方跑来。 待人群给他们让出一条路后，这群人口中喊着号子，齐心协力将梯子往石壁上搭。 无奈梯子扎地过于高了，导致头重脚轻，上边过重，还没等到人爬上去，梯子从中间断裂，木条砸在下边扶梯子的人的脑袋上，伤了脑瓜子，又只能作罢。 就这么爬爬落落，再爬再落，天已经快黑了。 天黑了，石壁陡峭嶙峋，就再难成功。终于有人放弃了。要么是爬到途中的人开始往回撤，要么就是带着人、扛起尸体，从小径离开了。石壁下的人少了一半。 然而，峰回路转，就在这一刻。 小径那边又来了一伙人。云涅一看，是在前山打坐养神，闭目社听的那几人。 这几人脚步丈量了距离，梗着脖子，嘴里发出“咕咕，咕咕”几声，像在学鸡叫。 云涅只当些人魔怔了，捂着嘴笑出声来。 又听到“咕咕咕”，声音拖得很长，传下来，还有回音响彻。 这一声鸡叫，竟然是从山顶上传下来的。 山顶忽然亮起了火光，猜想是有一人手持火把，站在崖边上。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算是让云涅开了他那双死鱼眼。 顶峰上，似出现了一个人影，一手持火把，一手拿着一捆东西，忽然往空中一甩手，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像乌云坠落！ 石壁上发出火烧柴火似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从上边抛下来的东西，有一只落在了云涅的后颈里，云涅一缩脖子，手绕到脑袋后一捞，一东西在他手中活蹦乱跳。 云涅拿到眼下一瞧，立刻丢了出去，那是一条乌漆嘛黑的四脚蛇！ 倘若现在是青天白日，那么云涅就可以清楚地看见，石壁上有一面爬满了这种四脚蛇。四脚蛇一攀附在石壁上，那石壁上的藤条便会移动过来将这些东西包裹，无形中开辟出了一壁由藤条铺就的天阶。 石壁下的几人都往腰间捆了一条蜈蚣模样的铁索，准备就绪后，就踏着那藤阶，往峰顶爬去。 他们双脚稳稳地踩着藤枝，手上的蜈蚣索一头栓在腰上，一头便往石壁上敲进去，只要保持身体的平衡，手上、脚上具备力量支撑，眼见他们毫不费力就爬到了最高处，一个一个消失在顶峰。 山下，云涅仰着头，张着嘴，看傻了眼。 这时候，有人拍了拍他的肩，云涅回过神，这人对他说：“小兄弟，回去吧，已经没有机会了。” 云涅手指着前方，问：“那他们是怎么回事？” 眼前这一幕，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过，这位好汉还真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听这好汉说道：“爬上去的人都是仰仗兵器山庄给的东西，在上边接应的那位，若不是兵器山庄的人还能是谁。” 云涅道：“有兵器山庄的人从前山上去吗？” 云涅这是第一次听到兵器山庄，他现在满脑子浆糊，只能顺着别人的意思问道。 好汉说：“‘铁公鸡’葛严吝嘛！第二个登上峰顶的。 还没想起来？朝太湖帮仇二当家丢鞋垫子的，肥头大耳、浑身衣裳打着补丁的那位。 想起来了？对了嘛！” 这好汉看云涅将葛严吝的模样记起来了，便继续道：“他是兵器山庄的管家，爱钱如命，一毛不拔，江湖上的人都叫他‘铁公鸡’。此人从不爱抬架子，很随和地，认识他的人也都爱跟他开玩笑。不过，要是想得兵器山庄的好，便要有值钱的东西交换。” 这好汉还将云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才道：“你有吗？” 云涅挺起胸膛，用生平最威武地声气告诉他：“我有，我会一招拳式！” 好汉“切”地一声，又道：“口说无凭，用拳脚说话。” 云涅心道：呦呵，还敢小瞧人，小爷就给你露两手。 云涅两腿打弯，扎了个马步，闭上眼，脑中开始回忆。 他想啊，小师父是怎么演示“一绝拳”来着？ 他疏于练习，连那一招拳式也待回忆许久，才串联上久远的记忆。 云涅握紧双拳，右拳慢慢地横在胸前推去，左手快速出招，右拳与左臂合为一股劲，猛地击出一拳！ 风平浪静。 睁眼一看，眼前无人。 那好汉就在云涅扎起马步，闭上眼睛的时候，摇头叹气地走开。 人已在小径之外，山前传来那人的悲歌之声： “说英雄谁是英雄？五眼鸡岐山鸣凤。两头蛇南阳卧龙，三脚猫渭水飞熊。” 这是前朝散曲家张鸣善的《水仙子·讥时》道尽了官场险阻，一生郁郁不得志，多少愁绪都付字里行间，是非成败转头空，倒也说中了今日江湖群豪的心境。 云涅依稀听得一个‘五眼鸡’，一个‘两头蛇’，便叹道：“石壁上有四脚蛇，山顶上有铁公鸡，他是三脚猫的功夫，羞煞天下英雄。哎，兀的不闷煞人也么哥。” 遥记前日里听福姑娘唱小曲，唱到这句时泪水涟涟，哭的梨花带雨，当时馋的他垂涎三尺。换作此时，只感词曲之愁，浇上心头，又不知此番思绪因何而起，故痴傻地站在原地。 “你想上去，是吗？”耳边一个声音问道。 云涅头也不回地作答：“来都来了，谁不想做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