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钢锏刺中马的时候,伶牙俐齿的女孩后背像是栓起了一根长线,牵拉起她的身体迅速后移。她嘴里蹦出几个脏字,除此之外也无所作为,即使她用力控制身体,终究还是被那股力量往后牵扯去。
只不过雪公门的兄弟以为这姑娘要逃,尖锐刺耳的哨音再起,同时,多余骑马往前奔踏。
雪公门的人骑在马上,暴喝一声:“站住!”
紫衫少女哪里站得稳,还没控制好身体,那股力量猛地往后拖拽着她,她气得又大声骂起来,不过,这一次真是不知她究竟骂的是谁了。
紫衫少女正骂着,见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立在她前面的人,一个个都见鬼似地张大了嘴,她摇晃着在桥上站定,低头看了看脚面,附近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偏过头往后一瞧,见到旁边多出了一个人!
桥上这人手掌托着花盆底,比闯祸的姑娘还要显得格格不入。
他身披一身素白的铠甲,孤零零地站在子胥桥上,像是掉队的小兵。而他的手上捧着的一盆花,金灿灿的颜色,盛开极艳,于绝色中夺魁。
捧花人的出现让雪公门众人吓得脸都变形了,一干人等骑在马上,不知是进还是退。
“老子要将你卸成十八块,来祭老子的马!”骂声如一道惊雷在片刻安静的桥上炸开。
雪公门将摔下马视作奇耻大辱,易恩游此时似是急于杀出困境的猛兽,双掌拔出钢锏,长臂拉开,气急败坏地冲将出来!
钢锏在他手里抡成一道旋风,双足往桥面一蹬,大喝:“着!”
易恩游那双铜鼓似的眼睛,一睁眼看见的不是那怪异的紫衫少女,而是一位手捧花盆的男子!
顿时,他脸上的肌肉不停抽搐,又是嘭地一声,他反手将钢锏后打,同时脚下步法倒退,差点仰天一个趔趄,又听咔嚓一声。
这易恩游恐惧之下急于撤回内力,牵连脚上用力不善,以致右小腿腿骨碎裂。钻心的疼痛呛得他眼泪鼻涕乱飞。
能让横行霸道的雪公门如此惧怕,是因为见到捧花人出现在这里,那么在桥下的必然是雪公门的宿敌,号称‘草木皆兵’的古西凉。
果然,只听捧花君子对桥上姑娘道:“西凉规矩,请姑娘先行。”
方才易恩游打歪的钢锏,则是冲着桥下的古西凉而去!
那匹马,死不足惜。
雪公门的弟子再一次哨声齐鸣,好几道马鞭同时甩出,马鞭齐齐拖住死去的马,又一人将受重伤的易恩游带上马背。
猜测古西凉的人要过桥了,顾不得光彩不光彩,面子不面子问题,向着来时的方向咋咋呼呼地逃了。
桥上还有那位怪异少女,她得捧花君子出手才免却一场与雪公门的恶战,却听她以温柔的声音对捧花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这次说话的姿态跟刚才完全判若两人。
捧花君子只是侧身往旁边一让,意在催促她赶快过桥。
少女肩头一拧,转身又坐回到了桥栏上。
她出手扶了扶头上戴着的笼子,娇嗔笑道:“卖花的,没叫你帮我,这里这么多人都是看着的。”
紫衫少女娇悍又起,恢复了对雪公门说话时的语气,“不过,谁说我要过桥了?”
说完,她纵身往桥下一跳,宛如一道紫烟滚滚,刚吹到空中,立刻变化为烟云随风而逝。
水面涟漪荡漾,惊动残破的荷叶。
随之,慢悠悠地浮出一把撑开的伞,稍纵即逝,水中再不见任何物什。
众人对紫衫少女这‘金蝉脱壳’的轻功,连连称奇,即使没有捧花人出手相救,或许雪公门也捉不住她。
那群家奴暗道现在再拍雪公门的马屁,那就是得罪了古西凉,眼神交汇后,哄散四去。
热闹冷却。
桥的另一端才有人过来。
这群人披着梨白的铠甲,行路宛如训练有素的军队,呼吸的起伏融合一致,脚步轻微到听不见一点声音。
所见他们穿行在人群之中,那片白色衣甲的人不会给人捕捉清楚的机会,转圜之余——已在街市末尾。如梦一场。
这番奇遇,一伙小流氓亲眼见证后,个个惊讶的目瞪口呆,有人一拍脑袋,道:“光顾看热闹了,咱们爷要酒喝的事,都给忘了。”
旁边又有人道:“你打我的头干什么,刚才我脸上那一巴掌,也是你小子打的,是不是?”
那人嘻笑道:“我是替小爷教训你,别整日做梦!”
一群人你推我搡,你骂我打,路过摆酒的摊子时,趁老板不注意,提起两坛子就跑,跑得急了,迎面差点撞上一个病汉,还听见有个小孩骂了他们几句,不过谁也没在意。
繁华之地,向来不缺秦楼楚馆,虽比不上秦淮水岸的名士风流,但也是夜夜笙歌,别具风情。唯独这家店,经营不善,一副门可罗雀的惨淡景象。
连那招牌都挂得歪歪斜斜,说不定哪天便让一股妖风给吹没了。
门口一声“哎呦!”
“谁呀!谁吃饱了撑的跑上面扔瓦块!”那被瓦片砸中的倒霉人,捂着额头哇哇痛呼。
店家老板走出来赶紧赔笑道:“哟,云小爷来了,对不住,对不住,想是在屋檐上捉耗子的野猫,踩碎了瓦。”
这位云小爷进店后刚一屁股坐下,几个衣衫褴褛的小流氓就走进了店里,抬眼见着这位小爷,立马眉开眼笑地挤到他跟前,捶腿地捶腿,揉肩地揉肩。还将兑了水的酒给云小爷满上了。
云小爷接过酒,十分享受地啄着,嘴里还哼着俚曲。
一人道:“爷在风月斋玩的还算尽兴?”
云小爷咂咂嘴,道:“还行!福姑娘的腰肥了一圈,不过比之从前更好看了。”说完贼贼一笑,周围的人也跟着笑起来。
一人道:“云哥,什么时候也带我们去玩上一把,那我就死而无憾了。”
云小爷往这人脑门上一拍,说道:“我的兄弟怎么能够就这点出息,你们跟着我是要成就一番大事的。”
一人便问:“是什么大事?”
云小爷打了个嗝,道:“暂时还没想到,现在的大事就是,再去给爷我弄壶酒来!这什么酒,一点味都尝不出来。”
众人扫兴地扁着嘴,云小爷眯着眼睛,哼哼呀呀地继续唱着俚曲。
那位云小爷也不愿苛待手下兄弟,哼完一段小曲后,就开始给跟班讲述在风月斋的一番经历。
众人跟着笑,他们笑着笑着,唰的一下,店里面的灯灭了。
云小爷一声大叫,然后便是一片寂静。
“婆婆,这里怎么这么多耗子?”一道细微的风声穿过,瞬间几盏蜡烛悠悠地亮了。
烛火中,一个老妇出现在黑暗里,老妇人沙哑着声音说:“坏儿,把这几个小子做成人彘,正好带回去试药。”
老妇背过身子,她身后站着一位年轻的女子,这女子在寒冬里只身穿一件素白的纱衣,脚下是一双藤萝编制的草鞋,脚腕处拴着一串墨绿色的石头。
再看一张桌上,几个人挤在一处,身体不停地发抖,正是那群小流氓。
老妇人道:“还有两位朋友,出来罢!”
又是两道劲风一前一后飞出,忽地劲风倒转,飞向门口的两盏灯笼,灯笼刷的被点亮。
楼下果然站着一位少女,头上罩着一个奇怪的笼子。
老妇人道:“好俊的手法。”
少女也不答话,看着桌子一角,几只耗子被两根铁丝捆在一处,耗子颈处有一道伤口,流出乌黑的血水。她内心暗道:那是什么暗器,好厉害。
年轻的女子看破了小姑娘的心思,便说道:“这是月琴琴弦,是一种乐器,形状类似于阮。”
女子用清朗的声音继续说:“这样的乐器以云南的‘镇南月琴’最为著名,当地男子会弹奏月琴以表达对心上人的爱恋。月琴总是男子使用的多。”她说的坦荡大方,面上没有一丝扭捏之态。
老妇人却对这小丫头没什么耐心,直接发问:“你功夫不错,师承何处?”
这带笼子的少女便是那位点炮仗炸了河涧府的紫衫姑娘。从她的嘴里哪会听到真话。
见她背起双手,又开始胡诌:“山野之人,无门无派,我这身武功是打娘胎里带来,老婆婆,你羡慕不来的。”
老妇人道:“想必令堂是位高手,说不定我们还曾交过手。”
那老妇说罢突然手里多出一根木制的弦弓,这把弓在她手上竟如薄剑一般朝少女狠辣地刺来。
这老妇人出手又毒又快,紫衫少女没料到她会这么急着出手,一时间没有应对的招数。
忽地,从梁上飞下一身影,移步至少女身前,手中高举法杖上前一挡,老妇人接下这招之后,脚步不稳,猛地向后退去好几步才站定,手里的弓也抽了回去。
老妇心道:这人厉害多了,刚才那点燃灯笼的手法,想必也是出自他手中。
清朗的女子声音响起:“还想往哪逃。”
那几个小流氓趁着几个人打起来的时候,想借机溜走,却被那白衣女子拦下。
云小爷满脸堆笑道:“好姐姐,你看我兄弟几个都不是江湖中人,你是菩萨心肠,就放过我们罢。”
那白衣少女嘴角一笑道:“你觉得我有菩萨心肠?那就乖乖地做我的药引,姐姐只喜欢听话的孩子。”
这群小流氓一听这话,屎尿都快吓出来了,云小爷却突然道:“我认得你,你就是沙漠里的那位漂亮姐姐。”
这白衣女子脸上闪过讶异,瞬间又恢复平静,仔细地看了看流氓头子的脸,“原来是沙漠里的小乞丐。”
这位云小爷便是孙暴虎从沙漠里带回来的那个小孩,之后前往仙云观学艺的云涅。
想那云涅从坍塌的山洞里逃出来,一时间无处可去,只能一边乞讨一边流浪,混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虽然他的父母行刺皇上,大闹仙云观,但朝廷的人已经下了密令,绝不可对外传出皇上在仙云观遇刺的消息。仙云观不敢违抗圣令,将消息封死,除了当日在场的人,谁也不知道那云涅被当做勾结邪教之辈又是逆贼之子,给炸死在了山洞里。
当然,他并没有死,虽然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逃出来的,也想过是山洞坍塌的时候顺着溪水流动,得以逃出生天。总之他云涅是大难不死,上上大吉。
云涅道:“没想到漂亮姐姐还记得我,多年不见,漂亮姐姐变得更加好看了,就是那什么鱼儿落在了水里,月亮没皮没脸。”
紫衫少女拍手笑道:“我想你应该是夸这位姑娘有‘羞花闭月’之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