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眸中闪烁着尊敬与畏惧,陈情轻易便能解析,同时也很明白他之所以有如此情绪,究竟为何。
他向来不觉得自己有贾丰想象中的那般心狠手辣,就如同翁老先生从不承认在自己手中掌握着南山城中最大的地下组织。做了,但说不说,认不认,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他后来甚至觉得,老先生一贯的做派是想通过这些告诉他那些很难理解,但必须由他自己领悟的事。
当然,也可能是他想多了。 陈情不过是在拿过权柄之后处置了内部几个不听话的异心人,虽然那几人表面上看都十分尊崇翁老先生,可既然他接下了担子,自然不允许今后会有任何内部的隐患出现,要怪只怪他们并没能真的把翁老先生放在心里,否则也就不会对老先生的遗言托付当成耳畔之风。 这狠辣局限于此,其中并不包括劫了官船之后命人将尽数船员溺死的行为,因为从那一夜之后,凡与皇字相关的人,便都是他的敌人,那么对待敌人若不将事做绝,难道是想眼睁睁看着代县的惨案在一次在眼前发生吗? 这是他活的第三次,也是活在众多冤魂期盼目光之下的第三条命,他若再不做出改变,倒不如当夜就留在那代县,给他穿越之旅画上一个丑陋耻辱的句号,痛痛快快地忍受着悲愤将一切都留在那。 稍稍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钱囊,也懒得去戳破贾丰有所私藏的事实,陈情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苦涩。 这组织很神秘,非常神秘,可无论怎么追溯,到达翁老先生便已经是终点。手下人很多,非常多,可他们无论怎么将挣来的钱缴上,都有些难以跟得上自己泼出去的速度。 这是一贯的规律,自打翁老先生在世时,他的众多儿女便会在每月月初时将上月所积攒下来的银钱“尽数上缴”,并赋以“补贴家用”的名头,最后再由翁老先生以“人情世故”为由,将他们上缴来的银钱毫不心疼的交给专门的人送出去。 听起来俨然是一场儿尊女孝,长尊有情的好故事,可其中自然存有猫腻,没那么简单。 而到了陈情这里,“人情世故”所用的经费实在已经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以至于他为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宝贝,竟只能带着不到二两银子的全部家产便毅然去了街市之中,包括他身穿的这身破袍烂衫也是实实在在的无心也无力,他虽然不会真的把那摊主送去官府,可也绝对多拿不出一个铜板。 事情的的确确非常严峻,可一切仍有周旋之机,翁老先生的子孙们不会无缘无故就少了收成,贾丰当然也并不只是得来了这些钱,陈情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可他就是不去管,也没法儿管。 能做到这步已是不易,况且翁老先生的那些儿女们,也是他现在的手下们。他们也总要好好维持自己的生计吧,他若是贪心而把事做绝,就算他们仍然听命自己,可也不免会生出些许芥蒂,如此倒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到以后势力壮大,自己的声威足够,到那时自然就不会还像现在这般束缚了。 就如同那个被陈情洗劫的摊贩一般,生活很凄惨,可日子还得照样过,何况他也知足了。 “还不错,这段时间就先不要下山了,帮我做另一件事。”陈情将钱袋随意地丢尽了床头不远的木箱中,轻声说道。 “公子尽可吩咐便是。”贾丰低着头,姿态恭敬。虽然心中不免好奇,可也不敢多问。 他向来是游历在南山城各大繁华地段的说书人,但更重要的职责,是集中每日的情报,由入夜时归山上报,而眼前的公子居然停了他的差事,反而说是另有安排,心中悄然升出一阵担忧。 难道公子这是察觉到我有所私藏,打算另派贤能? 虽然时间很短,可贾丰已经想到了无数种可能,没等陈情发话便连忙从袖口抖出另一包钱囊,颤巍巍地双手奉去:“公子饶了我,我只是......” “钱你拿着吧,算是给你的补偿。”陈情笑着罢了罢手,很满意贾丰迷途知返的态度。 虽说只是误打误撞,可也让陈情发现了他的光点,身为翁老先生收养的第一个孩子,的确温厚忠实,对于这个大家庭自然也就有更深的感情。 见贾丰垂着头没答话,夏石一把便将他拉了过来,按坐在木椅上:“公子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呗,既然都说了另有安排,肯定不会是让你跟着我们耕地种菜。” 贾丰脸上悲伤渐渐沉重,陈情见此哈哈一笑,点头补刀:“诶,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想让他留下耕种。” “这......”夏石脸庞微微一抽,觉得自己刚才说出的话仿佛给了贾丰不好的希望,便讪笑了两声,接着又疑问道:“可贾兄若是不下山了,又该谁去顶替他的差事?您总不能每天亲自下山吧?街上可还张贴着您的悬赏告示,也不知用的什么纸张油墨,居然这么久都没掉色。” “倒是没用什么特别的材料,不过是他们每隔几天便更换一次罢了。”陈情冷哼一声,右手一动,寻摸一番,接着在三人目瞪口呆之下从怀中掏出了三个褐色的土疙瘩。 “公......子,您多久没沐浴过了?”夏石支支吾吾,连身边看戏的四水都一脸嫌弃地远远躲到了一边。 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误会陈情也懒得解释,而是十分认真地说道:“这可是个好东西,能让我们不缺粮食。” “公子,就算我动了小小贪念,您也不当如此惩罚我们吧?”贾丰觉得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对于公子又有了不敢说的,但又忍不住去想的看法。 四水捞起木拐,口中念叨着邋遢便要夺门而出,一刻都不想这间屋子里多待。 只是轻轻一撮就能撮出三大坨泥,他是泥变成的吗? “其实吃青菜野果也十分不错,想吃肉也有的是,这东西您还是自己留着吃吧。”夏石身为陈情结拜之兄,自然也没其他人那么拘束,当下便想到什么便说了什么,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之色。 “他娘的,你们都想哪去了?”陈情笑骂完,很快便接上解释:“这是那艘官船上的东西,之所以劫了那艘船,也正是为了此物。” 深山老林,荒野屋中,自打陈情话音落下,便再没了任何声音。 三人惊疑地盯着陈情手上紧握着地三个褐色疙瘩,纷纷心想莫不是公子疯了? 为了这三个土疙瘩,就冒死劫官船?还喋喋不休地出去寻了一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