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情将县内医术最好的两位郎中全部请了来,两人齐力救治,过程虽历经坎坷,但结果总算没有大失所望,照郎中所说,若非夏石身强力壮,血气凝实,再加上并未伤及要害,运气与强健体魄缺一不可,否则神仙难救。
陈情连连道谢,苦于囊中羞涩,只好表示改日登门拜谢。
床榻之上夏石虽仍在昏睡,但脸上的血色却逐渐恢复,夏岚正乖巧地用湿布擦拭着夏石额头,见陈情进门,连忙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谢恩人!谢恩人!”
陈情一阵揪心,搀扶起她宽声慰抚了几句,接着拆开买来的糕点递于女孩面前,只见夏岚目露渴望但却并没伸手。
陈情苦笑摇头,干脆直接拉起夏岚的小手将糕点强行放了上去,低声道:“拿着吧,待你哥醒了叫他买来还我便是。”
夏岚点了点头,却转身出了屋子,去了正房。
“娘,吃点东西吧,哥哥的朋友买来的,可好吃了。”
屋子并不隔音,声音虽小,但却清晰可闻。
稍过片刻,苍老嘶哑的声音接着响起:“岚儿,你吃吧,娘不饿。”
“我们都吃饱了,这些都是给您留的,还是您吃吧。”
如此温馨的对话却无法让陈情感到温暖,反而内心颤动不止。
这就是时代的悲哀,如此悲情的对白在这时代又何止千万,虽是人间百态,可后世中已是少有存在,初次切身经历,实在不免惹人伤感悲凉。
“娘吃不动了,你哥哥呢,叫你哥哥来。”
夏岚沉默了一会,接着说道:“哥哥有事出去了,明日才回来。”
“是娘不好,是娘拖累了你们,唉......”
陈情如坐针毡,实在是心中愧疚,便起身走入正房,光靠小姑娘必定是瞒不住的。
况且夏石之伤几乎尽是为他,冷眼旁观实在做不得。
“伯母,初次登门还恕冒昧。”
“你是.......”妇人诧异地扭头看去,身躯颤抖,一个侧身的动作好似都用尽了全力。
陈情于之对视,妇人虽年岁不长,但面色虚弱,俨然一副皮包骨头之象,目光涣散,想来已是垂病已久了。
“他便是哥哥的朋友。”夏岚感激地回过头,曼声道。
“呀,可否走近些,天色暗了,看不清了。”妇人欲强撑起身子,可体力实在匮乏,只好作罢。
陈情照做了,缓步上前与夏岚近身,方道:“夏石兄弟今日有公差,托我来通报一声。”
只看一眼陈情便不忍再看了,妇人额头之上的黑气愈加浓重,再结合虚弱面相,恐怕已是时日无多。
再好的良药也是回天乏术了。
“怪不得嘞,我说天亮时外面怎么有动静。”妇人眯缝着眼睛,喃喃低语。
“石儿能交到你这般富贵的朋友,当真是命好呦。”
“我与夏石兄弟相交,不论身世。”陈情诚然躬身。
“如此我就放心了,那孩子性子耿直,什么事都喜欢冲在最前头,以后还得拜托您多加关照,若是他日后得罪了人,您若是想帮他便帮帮他,若是不便,那只管由他自生自灭吧!”
“您大可放心,既是兄弟自该两肋插刀,晚辈定会尽心竭力。”陈情轻轻一拍胸脯。
“岚儿,要记住恩人,好了我累了,要睡会,你们先去吧。”妇人的声音已是微不可闻,陈情暗自叹息,施礼后便退了出去。
或许夏岚只是听得表面含义,但陈情清楚,妇人所言,当与遗言无异了。
回到侧房,夏石已有悠悠转醒之意,陈情已打算在此守夜,独留一个小姑娘在此只身照料两个伤重病号实在不妥。
趁着夜市初开,陈情再次出门买了些吃食,回来时夏石已经苏醒,嘴唇干燥脱皮,夏岚正一点点地为他灌水。
“公子......”夏石见陈情归来,咬牙便欲下床跪拜,但却被一把按住,再无力动弹。
如此情绪,想来已是通过夏岚了解了前因后果。
“不必多言,你只管好生歇息,待你伤好,我会为你某份好差,莫要再去做那捕快了。”
夏石家境陈情已经十分了解了,大奉朝捕快不属官吏,却要为公家鞍前马后,尽是些辛苦差事,可即便如此却并无可观的月奉,只有些工食银,还是论年发放,抛去高额赋税,缴纳后恐怕剩不下几两碎银了。
依靠那点辛苦钱,如何能养活病母和小妹,借贷虽可解燃眉之急,但必定不是长久之道。
“不敢再劳烦公子了,明明相识不久,我却已承蒙大恩,这叫我如何能报?”夏石一双眸子泛起亮光,感激之意无法形容,只得摆在脸上。
陈情微微一笑,轻言道:“昨日你可是帮了大棒,说是救了我一命倒也不为过,我做这些不过求个安心。”
“只是职责所在,何须公子如此尽心呐。”夏石摇了摇头,“不瞒公子,其实我已有了后续打算,捕快自当是不再做了。”
“哦?说来听听?”陈情对此倒是有所预料,如若夏石心安理得接受馈赠,那倒是他看错了人。
“我已打算参军,不仅可以免税,每月饷银倒也不少,如此一年半载,家母和小妹倒也好过些。”
陈情心中不屑一笑,想那朝廷故意增加赋税,再刻意调高军士饷银和抚恤银,不就是为了迫使更多人参军么?
不强行抓丁只是为了不引起哗变罢了,朝廷大军即将出征,自然无力再去清剿那些起义军,洪武皇帝残暴归残暴,倒也聪明的很。
不论哪个年头银钱都是绝对的***,在挣钱艰难的岁月则更是举足轻重,夏石有此想法倒是并无不妥。
只是上了战场,这条命可就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交出去了,夏石不可能不清楚,但依然做出如此决定,恐怕还是为了为母治病啊。
“你就不恨朝廷吗?若不是那皇帝只顾着自己的丰功伟绩而完全忽略百姓民生,你又何必如此艰难。”
“此话万万不可说呀公子!”夏石双目一瞪,连忙劝阻道:“此话对我说便罢了,可万万不可说与他人呀,朝廷的事哪是我们这些人能议论的?您可是县令大人嫡亲,身份尊贵,切勿因小失大。”
“这有何妨,此地又无外人,你不必如此心惊。“陈情轻描淡写地道。
只是这些罢了,前夜他在西厢房外听到的可比这惊心动魄的多,那可是真正的密谋造反。
这两日他也不少深思熟虑,既然有幸穿越一趟,那自然该轰轰烈烈,若是真能夺了大奉江山,那岂不是名垂史册。
他虽未熟读历史,可也知道依照大奉朝的做法,激起民变只是迟早的事,如若刘老先生的预言成真,大事必然可为。
旁观这残酷统治继续延续下去,像夏石这般苦命家庭以及王肖那类乡绅恶霸只会越来越多,苦的还不是这些平民百姓?
不谈宏图大志救国理想,只要心中有恨,就算毁不掉这大奉,也总要朝他扔一块石子。
扔得人多了,这朝廷就算个头再大也必会被掩埋。
其实陈情对夏石施恩也确实有些私心,不仅仅是欣赏,也是为自己将来谋一个帮手,到时陈民以大戎帝七世孙的身份揭盖起义,他凭着身后兄弟自然能多分一杯羹。
自己那刚出生的堂弟可是真龙之尊,到时皇权更替,那皇位必然会是他的,而自己虽贵为皇亲,在至高权位面前也只能是个外人,何况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会否遭到忌惮,惹得那堂弟忌惮再给自己来个套餐。
且不说他是不是朱棣,但难保小堂弟不是李世民。
往深了说,人岂能没有野望?何况他陈情还是个穿越者。
未来之事虽不好过多幻想,但在安稳之际多多囤积力量只会有利无弊。
夏石沉寂片刻,这才悄声开口:“那我也便直言了,若说不恨当然显得太假,因此自然是恨的,不止我,代县甚至大奉百姓又有几个不恨的?赋税高昂贪官无数,结党营私之人多如牛毛,底层百姓生活实在艰难。”
“只是......我有一事不明。”
“何事?”陈情收回野望,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