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常说,头天月亮高高挂,明天必是大太阳。可邪门的事儿,今天偏偏是连雨,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下个不停,雨水凝成水珠攀附在院中植物叶梢上,顺着灰瓦从檐上落下。
成舒喜欢蹬被子,晚上睡觉又不老实。早晨刚醒高烧不退,急的刘承安撑着纸伞跑到城中叫醒大夫,大夫背起药箱便跟着这个人去城北。
百花班藏匿在城北一处大宅中,平日靠搭台唱戏为营生。遇到出手阔绰的,可以几天半月不用开张,上一次李员外的独子成婚搭台唱戏连唱几天,更是赚得不少。
敲开房门,只见成舒直发冷汗面色苍白,“大夫!!”
“不急,待我把把脉!”中医以“望、闻、问、切”立名,待切脉之后提笔写了个药方让他去抓药,“许是这孩子半夜蹬被子着凉了,开一副退烧药就没事儿了!”
送走大夫,刘承安命人去大药房抓药,然后吩咐其他人收拾贵重东西准备离开这人。
赛貂蝉怯怯的站在院中梧桐树下徘徊,在这儿住久了对这儿的一草一木都有了感情,突然间要离开还真有点舍不得。
殊不知刘承安站在他身后望着他,“你过来,为师有话要跟你讲!”
“师傅!”“听着,等他们收拾完东西将这些钱分给他们,让他们各自营生去吧!你和付湘护送成舒到对岸,记住,万不可再造杀孽!”
“师傅,您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们啊!自我被你收留起,就跟着您唱戏走江湖,除了唱戏我什么都不会。”
“这件事儿知道的越少越好,成舒他是个好孩子,或许将来他会是你们的救星!这封书信你拿着,登船到达对岸稳定之后方可开启,还有这把匕首,替我送给成舒。”
说完,刘承安便转身离开宅院。望着师傅的背影,他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师傅这话倒像是在跟他们告别!
城外,破庙檐下,一人身着戏服唱独角戏。大雨蹉跎,庙前已成洼地,周围空无一人仅剩庙中田鼠啃食供桌上的水果。
戏到终场会散,人到死前会善。唱的是《霸王别姬》曲目,戏一开场便无中止之说,人信天地善恶有报,终是无人绕场,只剩鬼怪围观。
“找了你那么久,终究还是找到你了!”“师弟,好久不见!”“自你叛出组织,你我同室之谊便一刀两断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奉命令来杀你的人!”
“别这么严肃嘛!说起来,你我相识数年,还从来没有好好陪我喝过酒,来,坐下,与我共饮三杯酒。”来者却是一笑,席地而坐举杯共饮,刘承安仰天饮尽,“你就不怕我酒里下毒!”
“你若要杀人,从不用这下三滥的招数。”
“说起来,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逃,逃得久了就觉得身心很累。也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了却残生,化为白骨自当人间白走一趟。可是,组织为什么偏偏派你来杀我?”
“或许,是因为我足够了解你!三杯酒已尽,我最后在叫你一声师兄,动手吧!”
二人起身,互相背着对方。这是他们二人初相遇那天的场景,第一次入门刘承安就是背对着敌人,手中毫无兵器却能杀人于无形,就连组织的老大也曾说过,这数十年间也就出了这么一个称得上杀手二字的人。
他们二人相识,缘于一场赌斗,生死战!在此之前,他们二人是同窗好友,一张桌子吃饭、一个宿舍睡觉、一把刀杀人。那场生死战,最后奇迹般的留下了两人。
据刘承安自己说,他易于常人是因为他的心脏长在右边,那次侥幸没死!这件事,也成了他们两个之间的秘密。雨越下越大,为破庙渲染死亡气氛,地狱之门大开,恶鬼而来。
一瞬,二人中一人倒下。奇怪的是,另一个人的手中并无兵器,倒下的是刘承安,刺中的地方正是他的心脏,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地面被雨水冲进泥洼。
望着地上那具尸体,他只是蹲下帮他合上眼。或许,刘承安知道自己大难降至,也许死了就不会再有人找他了,可他翻找了几遍,也没找到老大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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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舒喝了退烧药,神色好多了!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黑漆漆的洞穴里,周围只有两个人,付湘师姐和二师兄,师傅不见了。
“湘儿姐姐,师傅呐!”付湘想了想打算暂时不告诉他真相,“师傅他,有事出去了!”
“我们,这是在哪儿啊!”“在城外,等会儿我们坐船送你回家!”
自从他被绑来之后,之前的记忆很模糊,家的概念也仅仅成为了梦的稀客。“家,家是什么?我不要回家,我要师傅!”
“你之前不是答应过师傅要好好听话的吗?怎么,师傅不在你就不遵守了?”
“没有,成舒没有不听话!”赛貂蝉站在洞口,瞧着外面雨势减小便让付湘看着成舒,自己回去找找师傅。却被付湘拦下,“师傅这样做自然有他的用意,再说了你我跟着师傅这么多年了,难道还不了解他的脾气吗?”
“可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师傅!”“行了,老实待着!师傅说了,我们这次的任务是送成舒回家,然后再做打算!”
“雨停了,我们上路吧!此处离码头不远,我们到了船上就假装是回去探亲的夫妻,成舒就是我们的儿子。”赛貂蝉说道。
“呸,亏你说的出来!你看我像是当娘的人吗?”“要不,就说是你弟弟也行!”
码头,来往的客商经受盘问之后方可登船,盘查的人见他们仨人神情不一便上前问道,“你们,是干嘛的?”
赛貂蝉很懂江湖路数,偷偷塞了几个好处递给他,“大哥,我们是回家探亲的,这个是我媳妇儿,小舅子!”
“是吗?好了好了,船要开了快上去吧!”收了好处与人方便,规矩都懂。
为了装的像点儿,赛貂蝉扶着付湘的细腰拉着成舒上船。船笛声在耳边回响,离了码头下一次回来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船舱里,成舒望着无垠的大海又转头看向付湘,“湘儿姐姐,我们真的不等师傅了吗?”
“师傅有事要忙,等他有空了就会坐船来看你的!”
“真的吗?”“真的!”临舱的客商们嬉笑有加,纷纷谈论起此行目的。有的是专门去青巷府参加会商比赛的,据说这次四大家的家主都会现身。
他们不懂这些,索性闭起耳朵熟睡!忽然,赛貂蝉觉得有人在逼近,顺手拿起了袖中的匕首,只闻舱外言道,“客官,需要热茶吗?”
“不用了!”
那人也就离开了,赛貂蝉松了口气。这船上鱼龙混杂,啥人都有!保不齐,有小偷!他们这次带的盘缠不多,要小心谨慎才行!
付湘却是望着眼前这人笑到,“瞧你那样儿!”“师姐,人心复杂,不防不行啊!”
经过半个时辰的顺风顺水,船到岸了。俩人摇醒了熟睡的成舒,“醒醒,我们到了!”小家伙睡的惺忪,打了个哈欠跟着俩人下了客舱,码头有人看到他们唏嘘几声之后便跑开了。
“必须找个地方休息,听说这青巷府的城中客栈临水而建,这儿我还是第一次来!”
“我倒是跟着师傅走南闯北,来过这儿演出。”付湘说道。
“行,你厉害!谁不知道你是师傅的宝贝疙瘩,快走吧!可这天儿,说不定又有大雨,到时候淋成落汤鸡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沈府,沈磬石正盘算着下一步会商计划。听见府中闹闹吵吵的,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走入院中,“何事惊慌?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老爷,码头的人发现少爷了。”沈磬石的手一哆嗦,“你说什么?清鸿他回来了!在哪儿?快带我找!”
“老爷,少爷旁边还跟着一男一女,不像是咱本地人!我看那男的习过武!没上前询问,而是找人偷偷跟着他们,然后找落脚点!”
“行走江湖的人,最忌被人跟踪。倘若他们被发现,不明来历的情况下很有可能被杀,让他们离远点儿!待稳定之后回来报告!”
“是,我这就去办!”至于沈老爷,则是手捧三炷香走进祠堂给列祖列宗叩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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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那个热闹非凡的百花戏班,如今人去楼空。城外破庙屋檐下,一具无头尸首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老鼠从他身边经过,乌鸦从他头上飞过盘旋一周落在了破庙旁的一棵白杨树上。
无人知晓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只知道这个人死时穿着戏服手中紧握酒杯,雨打湿了石板也打湿了人心。
这年头到处都在打仗,饿死的,私斗的最后都要下葬,城外有人专门为这群无名之士竖衣冠冢,被人称作收尸人。
人聚有散,戏有唱完的那刻,生死已是天命,半分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