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字脸上,两条浓厚的眉毛下是一对单眼皮小眼,但丝毫不影响他眼神中散发出的刚毅。与他谈话时,他有些羞涩,是个很谦虚的年轻人。
俞建邦相中了他,又想起都原公安局还缺一个副队长,看他功绩显赫,性格偏内向,正好送去小地方锻炼锻炼。
于是,郝烨便被调遣到都原公安局,干脆成为了一个大队长,叶雄成为了副队长。
或许是郝烨的性格问题,他对叶雄这位长辈并没有上下级的概念,一再迁就之下,叶雄的过去的劣根又发芽了。
叶雄变得越发懒散,一年后,他几乎不参与案件的侦破了,只负责一些内勤工作。
郝烨在工作中的优异表现让他在一年半后再度升职,已经调到俞建邦的手下工作。
叶雄却不买账,坚称自己依然是副队长,保持着一惯的懒散态度,都原公安局内的人手一天天流失,俞心铃来时,就只剩下4个辅警,两个前台和一些后勤人员了。
俞建邦也不想搭理叶雄这人,就干脆把重要的案子全撤了,让他们负责一些普普通通的民事纠纷,以叶雄的虎样,压住普通老百姓还是绰绰有余的。
本以为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混到退休的年纪领养老金的叶雄,突然之间接到了上面来的案子,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心里清楚,这就是俞心铃他老爹给他派下来的任务,用来锻炼他女儿的。
这副队长的职务本就是俞老爷子给的,如果连他的女儿也不管,那岂不是过于厚脸皮了。
只是谁都想不到,半路杀出个张虹运,两天就搞定了这桩案子,要知道,半年前郝烨走后,一桩凶杀案可是弄得都原公安局两个月不得安宁。
“你还说呢。要不是张虹运帮忙,这案子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搞定呢。”俞心铃扶着面膜,平躺在床上。
叶雄拖着椅子到床边,不怀好意地问道:“铃儿,你说,咱把这张虹运搞来局里怎么样?”
“我也想,但是张虹运是一个心理医生,也有自己的诊所,还是要征得他的同意才行。”俞心铃嘴上这也说着,心里却直呼同意。
“这还不好整,我找我兄弟去了解过,他那诊所,是非法的,他本人也没有作为心理医生的执照,完全靠他神神叨叨的超能力在看病。要我说,直接给他诊所端了,让他来警局上班!”说完,叶雄才想起隔壁就是张虹运的房间,自己这嗓门,不是聋子应该都听得到。
“你敢。”俞心铃瞪着叶雄说。
“行行行。我不盘他。但是可要说好,之后再有凶杀案,你可要去请他。”说着,叶雄又往嘴里塞了一把瓜子。
俞心铃呆呆地说了声,好。
......
第二天早上5点,张虹运和日常一样,在开业前的一小时起床,这个生物钟陪伴了他过去的十年。
他悄悄穿衣,悄悄洗漱,悄悄开门,悄悄离开了都原公安局。
张虹运要回去一次诊所,跟相处了十年的诊所说一声再见。 他要踏上新的生活。 5点起床一是为了偷偷溜出去,不让其他人挽留他,浪费过多口舌,二是,早上喊滴滴打车不用排队。 喊到车,路况通顺,5点45就到了镇上。 鸿运心理诊所所在的小镇只有十多栋楼,以石桥为界,两边各有5栋。 大门左手边第二栋五楼就是鸿运心理诊所。 楼道里没有装灯,加上时间只是早上六点,他只好打着手电爬楼。 到了四楼,张虹运看见一个妇人坐在楼道里。 401,是那位一直照顾自己的妇人的住处。 这位妇人名叫王嫚,大约是7年前从其他市嫁到这边来的,那时候张虹运的诊所生意不行,她怕张虹运饿死,还会时不时送点包子米饭上来,是个非常贤惠温柔的女人。 王嫚的姿色在普通人中算是出众,生了两个孩子依旧保持着好身材。张虹运几乎没有见过她不穿围裙的样子,还有那招牌外套,不知从何时起,一年到头,她都穿着这件粉色的麻外套。 古华市的气温依旧是三十度上下,王嫚依旧穿着那件麻外套。她抱着膝,锁在楼道的角落,没有哭,没有一点声响,楼道里如死一般沉寂。 突然,屋子里传来一阵孩子的哭闹声,王嫚才惊醒,从门口地毯下取出备用钥匙,进了屋子,完全没有注意到张虹运站在楼梯口。 没想太多,张虹运继续上楼,回到了鸿运心理诊所。 一进门,一股书香气扑面而来。 张虹运的小诊所不过60平,小客厅被改造成诊所,入口左手是洗漱间,右手是厨房,厨房再往里一个门是卧室。 客厅一把皮椅,一张堆满文件的办公桌,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东西。 卧室的门敞开着,地上、柜子里满是书籍,各种类型的都有。 从床底拖出一个银色行李箱,一打开,腐朽味就占据了房间。当年他就是拎着这个行李箱入驻古华大学,又拎着它入住到这里,掐指一算,已经陪伴了他快15年了。 张虹运想带走的东西不多,书籍他只要扫一遍就能记在脑子里,想看的时候就让稻草人念给他听。除了换洗衣物外,张虹运只从诊所里带走了一本相册和一些文件。 相册里没有相片,但从夹层的折痕看,至少曾经有过。 张虹运到任何地方都会带着这本空相册,至于原因,他也说不上来。 用白布盖上家具,他拖着行李箱,熄灭了鸿运心理诊所的招牌灯,关上门,与过去的生活道了别。 关上门的那刻,张虹运听到了一声巨响,是从楼下传来的,夹杂着的还有孩子的啼哭声。 张虹运将行李箱扔在门口,快步到楼梯旁,从扶手的缝隙中,看见一个十几岁的男孩正飞速冲下楼梯。 他拖回行李箱下楼,路过王嫚家门口时,看见她正背靠着家门,头发散乱在脸的两边看不见表情,衣服被扯得七零八乱。 又是好奇心作祟,张虹运本是不会去理会其他人家里的琐事的,可鬼使神差之下,他推着行李箱,站到了王嫚的面前。 王嫚抬起头,脸上明显肿了一块,泪痕还未消。 “张医生,您这是要走了吗?”王嫚挤出微笑,身子继续压着门。 “嗯,有了新工作。”张虹运说。 “还会回来吗?”王嫚的声音又细又柔,不像是做惯了家庭主妇的大妈那样尖锐嘈杂。 “近期不会了。”张虹运放开行李箱,蹲在一动不动的王嫚面前说,“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王嫚无神的瞳里散发着绝望,当听到张虹运的话时,似乎有一颗流星划过,可终究是昙花一现。 “家里小打小闹罢了,不用张医生操心了。”王嫚的笑容十分牵强,话语之中好似在向张虹运求救。 张虹运没有说话,起身离开。他拎着箱子,出了楼,往右手边一看,刚刚那个飞奔的男孩正靠在墙上,若有所思。 陈思成,王嫚家的大儿子,七年前刚搬来时候他才刚出生,有段时间没见,这个7岁的少年竟长得如此迅猛,一时张虹运甚至没认出他来。 “思成,怎么不去上学,9月份应该开学了吧。”张虹运搭话道。 男孩没有理睬他,只是低着头噘着嘴,心事重重的样子。 好奇。 张虹运又扔下了行李箱,站到陈思成面前,伸出拳头说:“思成,张叔叔要离开这一段时间,以后可能不太能见了,答应叔叔好好学习,照顾好你妈妈,行吗?” 陈思成听到了妈妈二字,突然抬起头,神色又黯淡下去,低声说了句:“好。” “光一个好还不够。” 陈思成叹了口气,无奈地伸出拳头,与张虹运的拳头相碰,嘀咕了句:“张叔叔真是幼稚。” 张虹运微微一笑,与陈思成道了别,转过头的一瞬间,他的脸色唰地一变,掏出手机,输入俞心铃的手机号,给她发去一个地址。 他在短信里写道:带上叶警官来这个地址,死人了,速来。 在他们赶来之前,张虹运还有一件事情要做,他拉着箱子走在河边,河对面,小镇外的那栋突兀的楼,正是徐孟阁居住的那栋楼。 再往前走上十分钟,张虹运望见了那块工业用地已经被封锁,场地外,一群工人正高呼着:还钱。 叶雄跟他说,徐晋原办事雷厉风行,一整晚是没睡,将巩治仪这块违法的工厂直接举报了,工人听了这个消息也答应帮徐晋原做煽动,连夜赶到工厂外喊口号。 在人群之中,张虹运看到了那个消瘦的身影,林文豪还活着。今天凌晨3点,张虹运收到了他的短信,内容短短两个字:谢谢。 他在奋力地高喊,脖上的青筋突起,身上的灰色短袖被汗浸得变了色,嗓子再怎么疼痛,肿得再严重,又如何与内心的痛苦相提并论呢。对于他来说,这是命运的呐喊。 原路返回途中,那阵熟悉的警笛声逐渐清晰,传遍了整个小镇。 俞心铃收到了张虹运的讯息,二话不说叫起熟睡的叶雄赶到了这里,现在只是上午7点,叶雄困得睁不开眼,就差没躺在引擎盖上睡了。 见到张虹运拖着箱子,俞心铃内心狂喜,若是一大早起来得知张虹运没有留下一丝讯息就走人的话,她可能会先哭上一阵,再接受事实,去诊所把他抓回来。 张虹运将箱子搁进警车后座,拍拍叶雄肥头大耳的脸,说上一句:“准备开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