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寂寥,枫叶飘落在山路两旁,似是铺上一层红妆,山路尽头便是一座道观,来往的行人多为重权高官与商贾巨富,也不乏平民百姓来为因边关战事吃紧而被征上战场的家中儿郎,祈福或求平安符。
虽然这座道观位于山脚之下,但此时已落日西山,大多香客与信徒皆准备归家。
而有一名背着布包的少年,正逆着下山人群,踏着山路缓步向上。
少年面相俊俏而硬朗,身着黑色长衣,长而浓黑的剑眉,一头披肩长发散落开来,眸中透出灵动神采,只是此时眼中略带一些忧伤。
他路过道观,只是看了一眼,便继续踏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不发一语的登山。
待到日与月完成交替之时,少年终于登上山顶,站在山顶遥望远方,这太平县已是万家灯火。
他走向悬崖边矗立的一块墓碑,墓碑在此立了不知多少时间,被风化了一些,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不清。
他低头看着墓碑跪坐下来,从布包中拿出一叠黄纸。
一张张黄纸被他对折后点燃。
“爹娘,我来晚了,路上遇到些事,孩儿可不会忘了您们的忌日,这是第十个年头了。”
他边说边向火堆中添着黄纸。
“孩儿不孝,还未能查出凶手。”少年低着头喃喃道:“但如今我已步入修行,一定能给您们报仇。”
“孩儿即将去京城求学,也终于能查凶手了。”
说罢他将手中的黄纸添入火堆,静静的看着火焰跳动,纸灰飞舞。
许久,他站起身,鞠了一躬。
之后挎着布包下山,他的步子,似乎比来时更加坚定。
少年名叫牧道野,随他师父姓,八岁时父母双亡,死于一场灭门袭击,当时他家府内十七人,除他外,无人生还,至今未能查出凶手,那一天,对他而言曾经阖家欢乐,锦衣玉食的生活一去不返,若非师父相救,他也早已不在人世。
..........
太平县内。
一轮皎月已挂上枝头。
牧道野回到与师父同住的合院,院子不大,院内也没有管家丫鬟,平日里只有师徒二人居住,偶尔师兄姐也会回来住上几日。
牧道野走上前便见一位须发鬓白的老人坐于正厅内饮茶,是他的师父牧玄人。
“今天回来晚了些。”牧玄人头也没抬,品着茶说道。
牧道野知道师父是担心他,毕竟他再回来晚些县城内就要宵禁了,于是他便说道:“被人袭击了,去祭拜爹娘就耽误了些时间。”
说完只见牧玄人抬起头,眼中有一抹凝重道:“为何被袭击,可知是何人?”
说着走上前检查牧道野的身体,见没有伤势后才松了口气。
“没受伤,不用担心。”牧道野笑着对牧玄人说:“今天在街上发现有人跟踪我,我追他几条街后与他缠斗了片刻。”
牧玄人皱了皱眉头问道:“看清楚脸了吗?可认识?你最近在外有无与人结怨?”
“看见脸了,并没有印象。”牧道野思考片刻后说道:“如果说我扔了杀猪李屯了一旬,卖不出去还拿来卖的猪肉的话,可能算是跟他结怨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事儿,人都找上门了,你说你管这闲事作甚。”牧玄人想起这事有些气愤道:“我还赔了他两钱银子。”
牧玄人有些肉痛的表情,让牧道野嘿嘿的尬笑了两声,师父平时省吃俭用的家当,时常让他偶尔的‘侠义’之举给败掉不少。
不过牧道野干咳两声,便把话题重新引回他被人跟踪这件事上,他直觉的认为这事不简单。
“我与那人搏斗时,他好像并不想攻击我,但他的实力比我高出不少。”牧道野带着疑惑说道。 听到牧道野这句话,牧玄人眼神一凝,低头思量一会后说:“我大概知道了,无妨,你可以不管这事了。” “另外,镇天学院还有一月便要启学,我为你寻了一个镖队,正好去京城送镖,后天启程。” 牧玄人有些欣慰的看着这个天赋异禀的徒弟说道:“届时住你师兄家,为师等你在学院中大放异彩。” 镇天学院是大夏王朝最高等的修行学院,教出过不少天资卓绝的武夫术士,学院于两百年前官府所修建,属于官校,由于大夏当今皇帝重武,对修行十分重视,于是学院两百年内为大夏提供了无数奇兵武将,助大夏军队开疆扩土,守卫边关。 师徒二人的夜谈结束,牧道野没问为何不用管今日跟踪他那人,他这条命都是牧玄人救的,师父既然这么说,便不会害他。 回到房间,一番洗漱过后,便盘坐在床上开始修炼。 他修行的是武道,武者在正式踏入修行前,需要花费数年时间打磨肉体,需要用棍棒击打全身,训练功法并辅以药浴补药进行打磨。 这个境界武夫称为练体境,肉身打磨到极限后便可开始气存丹田,踏入炼气境。 过程一般需要五年便可将肉身打磨到极限,但牧道野用了整整十年,也就是说他比一般人多挨了五年棍棒击打才到极限,可见他的肉身之坚韧,武道天赋之高。 当然这十年挨打中,为牧道野以后的传宗接代着想,牧玄人很有分寸,并没有用棍棒击打他的棍棒....... 修炼一直到月明星稀,牧道野便就着院外吹过秋风的呼啸声而眠。 .......... 梦中。 牧道野看见‘自己’站在一片白茫茫的大地上,四周偶尔漂浮过一朵洁白的云朵,他手持一把长刀,身上白衣染血,正与对面一袭金衣的人对峙,那人脸庞看不真切,但身上气质出尘,周身散发淡淡光晕,仿若神明一般。 牧道野只见‘自己’身形一闪便来到神明般男子的身后,手中长刀全力劈出,天地仿佛都黯然失色,只留这一刀的光彩,将金衣男子劈成两半,消散于天地间。 这时‘牧道野’瞳孔微缩,抬起头发现头顶上方正盘旋着十数把金色光剑,而金衣男子悬浮于光剑之间,已经锁定住了自己。 他脚尖点地一跃而起,手中长刀不停挥舞,无数刀光织成一张刀网,冲着金衣男子而去,顿时整片天地光芒大盛。 牧道野在梦中听不见声音,但两者碰撞爆发出的狂暴气机,横飞于天地间....... 终于光芒黯淡下来,只见‘牧道野’单膝跪地,手中长刀支着身体,身上有数个前后透亮的大洞,反观金衣男子,仅仅金色长袍出现破损,略显褴褛,身上甚至没有血迹。 金衣男子张嘴对‘牧道野’说了什么后,抬手御出无数飞剑冲向了他...... 牧道野惊醒,瞬间坐起,手在身上摸索着伤口,发现只是一个梦后方才吐出一口浊气,梦中最后金衣男子的攻击堪称绝杀,甚至让他一度认为自己真的要死一般。 他看向床脚的滴漏,此时已是寅时过半,便掀开被褥,下床简单梳洗了一番。 平日里他起床后便会给师父做早饭,但他明日便要走,离开这座他生活十年的县城,此去求学,还要揭开深藏十年的灭门真相,不知何时可以归来,他想乘早到处走走,再看一眼。 此时街道上已陆陆续续有些商贩正整理商品,准备开始摆摊,街道旁的商铺同样有店家启板开张。 牧道野刚走出门,见隔壁邻里领着孩子准备去私塾读书,便打了声招呼:“唐捕快,起早送小虫上学呢?” “是啊,家里婆娘回娘家了,昨晚巡夜,送了丫头我就回家补觉。” 唐捕快牵着小虫的手,笑着对牧道野说道:“对了道野,不知你有没有空,申时我要去查案子,那时学堂放学我不便去接小虫,你要有空能否麻烦一下。” 牧道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最喜欢助人为乐,当即说道:“没问题,岳马私塾对吧,唐捕快查案是保一方太平,我作为邻里应该帮衬的。” 说完唐捕快先向牧道野道了声谢,接着两人告了别,牧道野则继续在街道上晃悠,偶尔见着邻里就打声招呼,碰到熟识的店家便进店寒暄一番。 街坊邻居都知道牧道野好为人鸣不平,是个负气仗义之人,都认为他侠肝义胆,听他要到镇天学院修行,更是称未来大夏能再出一名高品侠客。 午时。 深秋的太阳不如盛夏时那样毒辣,带有微弱温度的阳光照射,干净舒爽的秋风吹拂,皆是让人心旷神怡。 此时市集已是达到了一日中的顶峰,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于耳,这里能买到绝大多数老百姓平日生活所需之物,唯一需要留心的便是,看好自己的荷包,可能一不留神,它便与你‘天人两隔’。 就如牧道野现在这般,他想着稍后去接小虫放学,在这市集正好给她买一串冰糖葫芦,结果一摸,腰上荷包早已不翼而飞。 他只能尴尬的向糖葫芦小贩笑笑,接着转头去追那个窃贼。 先前他被一个女子撞了一下,不过由于他肉身坚硬,那女子自己摔了个四脚朝天,所以他并没怀疑,现在看来就是那个女子窃贼偷了他的荷包。 走了几丈距离,他便看见荷包被扔在一个暗道胡同口,走上前打开荷包,里面一个铜板也没有,牧道野一阵心痛,心道抓到窃贼定要让她知道人心险恶..... 他沿着胡同往里走,这条胡同很长,看方位尽头应该是外城,前进约摸一炷香时间,他听到边上一道门后传来争吵声。 “让我见一见他都不行?”声音是个女子,听语气此时很生气。 “不把他欠我们的赌债还完还想见他?做梦!”一个男人发出粗犷的声音。 “狗三,你们别欺人太甚,我重出江湖一月,每日偷五钱银子,算下来早已连本带利还完了!”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激动。 “什么连本带利,利息多少可是我们说了算的,不过小娘子你要肯陪陪我们哥几个,说不定咱心情好就把你男人放了呢。”这次是一个略尖锐的男声,发出银荡的笑声,听声音牧道野就挺想教他做人。 想做就做,他离开门,深吸一口气,心道:“为了正义,还有我的银子......” ‘砰!’一声巨响,门被撞破,把屋内几人吓得不轻,几人面面相觑,为首的大胡子见面前这人能一举撞破实心木门,定不是等闲之辈,当下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阁下是何人?” 牧道野大喝一声:“卧嫩爹,小贼还你小爹银子来!” 大胡子还想说些什么,牧道野没给他机会,一脚将他踹飞。 这些混江湖的也不是泛泛之辈,见老大吃了亏,屋内剩下三名男子当即上前围住牧道野。 屋内四名暴徒,唯独被他踹飞的大胡子有炼气一阶的修为,其余三人不过是普通人,于是他上前一个扫踢,敌人还没看清攻势便被他踢飞。 接着牧道野还没等另外两人反应过来,便冲上去,一时间屋内响起拳拳到肉,骨头碎裂之声。 看着地上陷入晕厥的三人,牧道野径直走向躺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的大胡子面前,多亏他是个炼气一阶的武者,所以吃了牧道野全力一脚还能动弹。牧道野居高临下俯视着他,问道:“银子在哪?” 大胡子眼里充满了恐惧,眼前这名年轻男子与他同等修为,肉身却恐怖如斯,自己甚至接不下他一招。 他仔细想想,便知道那个女贼必然是偷了他的银子,这才找上门来,于是没控制住自己的怒火,眼中恐惧转为愤怒,转头恶狠狠的盯着蹲在墙角的女贼。 牧道野见状,弯下腰赏了大胡子两个大嘴巴子,说道:“我问你话呢。” “银子在楼上第一间房,有个箱子里面便是。”被牧道野打了两个巴掌依然没脾气的大胡子如是答道,开玩笑,他哪敢有脾气。 牧道野点点头,指了指蹲在墙角的女贼问道:“她男人在哪。” “也在楼上,也在楼上,求大人饶小的一命。”大胡子战战兢兢道。 牧道野没回答,一脚踹在他的脸上,将他踹晕。 接着牧道野便上了楼,而那名女贼见他没有为难自己,便壮着胆子跟他一道上楼。 牧道野在第一间房,找到了一箱银子,大多是碎银,还有一些铜板,总和约摸二十两,二十两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够他们生活二十年。 光靠偷不可能有这些钱,这几人能如此敛财,背地里不知做过多少恶事,且必定有靠山,于是牧道野便打消了将银子送回官府的打算,他信不过。 此时女贼已在其他房间中搜救出了她的丈夫,二人来到牧道野面前向他道谢。 她的丈夫大约三十多岁,只是此时脸上有多处淤青,衣裳褴褛,面容有些凹陷,若是梳洗换装后再休养几日,必然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模样。 可惜这般人却染上赌瘾,害的结发妻子不得不行偷鸡摸狗之事。 于是牧道野看向男子时,并没有给好脸色。 女贼许是猜到牧道野的想法,当即抱拳道:“多谢恩公相助,奴家萧飞燕,感激不尽。” 接着又道:“我夫君原乃京中礼部侍郎赵立,可他为人正直清廉,不屑与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结党营私,最后却**臣陷害,被那夏冲帝革职遣返,返乡后夫君日日寡欢,满腔抱负无处施展,也气那朝堂之上,奸臣当道,于是便自甘堕落,成了个赌徒。” 说完,她眸中有些心疼,也有些气愤的看向赵立。 原来还是个当官的,牧道野心道。 官场如战场,站队,只有一方敌人,不站队,则整个朝堂四处皆敌。 牧道野本身就喜行侠义之举,听见这赵立是不与奸臣同流合污而落得如此境地,便也对他有些改观,于是向二人抱拳道:“牧道野,幸结二位。” 牧道野扔给萧飞燕一包碎银,说道:“这些银子随你处置。” 他没点破,但他知道萧飞燕能猜出他的意思。 等夫妻二人与他告别后,牧道野则从房中找出两个布包,箱子太笨重,不好携带,换成布包挎在身上更加轻便。 .......... 合院中。 牧玄人不在院内,也正合牧道野的意,能够少被说教一番。 此时已是如日中天的未时,牧道野脱下外衣,只留一条内褂,开始练功。 他目前所修习的拳法叫做啸风拳,主打攻击速度,正所谓出拳如风,攻杀无踪,是牧玄人给他挑选的,原因是他不需要攻击力强的拳法,本身的肉身已是同境顶尖,攻杀之力不言而喻。 强大的武者不会出现偏科的情况,永远都是均衡发展。 他的身法选择则是游龙式,身形如龙,可闪避,可迅速贴身,身法修习于武者对付术士来说,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修习约摸半个时辰,他便穿上外衣,出门接小虫放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