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刑房。
身为刑房主事,臧朝阳有着单独的办公小院。
院外有皂班衙役看守,刑房重地,摆放着大量案卷资料,自然是闲人免进。
此时,他坐在榻上,面前案几上,摆放着好几卷案卷,手中也拿着一卷,目光却不曾落在上面,而是斜斜地望着屋梁。
“活着?”
他皱起眉头。
“是啊,还活着!”
肃立在榻前的邢森一脸不安,眼神有着惊恐。
“没做事?”
臧朝阳移回视线,盯着邢森。
“大人吩咐,卑职不敢怠慢……”
邢森的头埋得更低了。
“白先生说的话,卑职全都有听从,记住了方位,将白先生给卑职的镇物准确地埋下,并无半点错漏……”
邢森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面,像是一条任由主家发落的老狗。
“申时前,卑职将白先生引入县衙,当时,那小子已经进了轮值房,在卑职的安排下,整间轮值房只有他一人,白先生进入卑职事先安排的屋子,距离轮值房十丈以内,施法的时候,他并未让卑职入内。” 说到这里,邢森抿了抿嘴唇。 “继续……” “半炷香功夫不到,白先生便走了出来,说是已经行了咒法,那小子必死无疑,然后,白先生就走了,没让卑职相送。” “接下来,卑职就前去轮值房,拿着供状,想要伪装成那小子上吊自杀的假象,顺便用尸体手指在供状上按下手印,然而……” 邢森抬起头,表情有些纳闷。 “那家伙居然还活着,当时,吓得卑职差点尿裤子……” 臧朝阳皱起眉头。 “白先生是那家的供奉,说起来,断不会出现这般错误,莫非,县衙的风水阵还在运转,不曾被你破坏,咒术无效?” 邢森搓着手,干笑着。 “这个,卑职就不清楚了!” 他看着臧朝阳,一脸真挚。 “卑职可以向天发誓,真的是按照白先生的吩咐,把那些镇物埋在他指定的方位,法术失效,会不会另有原因?” “那倒不用发誓……” 臧朝阳瞄了邢森一眼,笑了笑。 “自家兄弟,你办事,我放心!” 邢森感激涕零,突然,眼神一转。 “大人,先前有着一道惊雷,会不会是那道惊雷坏了白先生的咒法,要知道,雷乃至刚至阳,诸邪避易……” 臧朝阳沉吟片刻。 “你说得也有道理,或许如此吧?……要想找白先生再次施法,时间够呛,看来,只能采取备用方案了!” 他收住笑容,盯着邢森。 “邢捕头,你莫告诉我你没有备选方案?” “有!” 邢森额头上有汗珠滑落。 他用力点点头。 “有的,这个肯定有!” “那就好!” 臧朝阳端起摆放在案几上的茶盏。 “这件事就交给你办,明天,我希望能听到好消息……” “卑职明白!” 邢森再次用力点头。 之后,他低着头弯着腰背朝大门缓缓退去,来到大门口这才转过身,匆忙离开。 盯着邢森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臧朝阳放下茶盏。 他站起身,从榻上下来,来到窗前。 窗前,栽种着一丛腊梅。 腊梅一枝悬在窗前,差一点便要探入室内,枝头上,一朵红梅悬着,花瓣残缺,眼看便要凋谢,却有暗香残留。 “哼!” 臧朝阳面色阴沉,冷哼一声。 手指轻轻一弹,将那残花弹落。 花瓣滑落枝头,坠落在地,粉碎成泥。 …… 酉时末,天黑了下来。 城里,星星点点有着灯火。 城外,北关所在,更是灯火灿烂,人声鼎沸,远比城内热闹。 此方世界,城外有城,城墙之下,往往有着坊市,称之为外城,因为没有城墙约束,建筑可以野蛮生长,尤其是在交通发达的商业城市,外城往往比内城要大上许多,热闹许多,毕竟,城门一旦上锁,城内就要宵禁,城外却没有这个必要。 剑南道虽然地处大魏西南,与南荒相邻,却谈不上贫瘠。 首府益州位于剑南西道,乃是盆地内一平原,沃野千里有余,物产丰富,剑南东道的江州虽然不在平原之上,而是一片丘陵,境内却有一大江,两旁有着无数支流,交通甚是便利。 玉川城,便坐落在大江之边,有支流清水河从崇山峻岭而来,在此地汇入。 清水河的上游,有着一盐场。 如此,剑南道也就无需东海之盐输入,江州之盐不仅能供给剑南道全境,甚至能够沿江直下,供给荆楚之地。 除了盐场,玉川还有一个矿山,有着一个庞大的军械所。 盐场,矿山和军械所除了招收当地山民之外,还汇聚许多刑徒和囚犯,从全国各地流放而来,品流甚是复杂。 顾长安若是在供状签字画押。 多半会被判进入矿山或者盐场劳作。 邢森所说的熬过几个月就会动用关系把他弄出来,这是在吹牛。 矿山也好,盐场也好,军械所也好,并不归玉川县衙管辖,那里的主官品级多在四五品之间,比县令大人的级别还高。 说那么多,只表明一个意思。 那就是玉川县是一个大县,虽然比不上江州繁华,却并不比郡城逊色多少,这里是货物流通集散之地,城外的坊市也就颇为热闹。 尤其是临江的北关。 北关有着十六铺码头,一年四季,江船来往,络绎不绝,码头上,船帆高扬,若是在码头居住,出门一望。 很有点门泊东吴万里船的味道。 北关如此热闹,汇聚着各种讨生活的人,治安事件也就层出不穷,打架斗殴,小偷小摸不过是等闲之事,几乎每天都要上演。 这里有着许多大帮的分舵。 比如负责码头苦力的排教,和盐场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盐帮…… 除了大帮分舵,也有一些本地的小帮派,依靠着北关这个风水宝地赚钱,为了拼抢地盘,免不得私下里有着冲突,时不时发生流血事件。 这些只是小打小闹。 帮派其实也代表着规则,帮派份子也有着底线。 他们要靠着这个地方吃饭,自然不想把地方弄得血流成河,搞得大家都没饭吃,真正让县衙这些捕快头疼的乃是那些过江龙。 江洋大盗,亡命之徒。 一旦犯案,必定是大事。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这句诗说的不该是侠客,说的应该是此类人物。 凶手一旦远走高飞,地方捕快也就难以追捕,只能无可奈何,上头压下来,非要破案,非要索凶。 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只能找给替罪羊。 就像顾长安,殓房失火事件他就是被人事先安排好的替罪羊。 他父亲顾平奉公职守,一向独来独往,和下属上司全都是公事公办,这样的人物,值得人敬佩,却也会让人敬而远之。 所以,没人会为顾长安说话。 没关系,没跟脚,没力量…… 上佳的替罪羊啊! 此时,顾长安左手手提红色灯笼,右手按着腰间横刀刀柄,走在北关十六铺码头的长街上,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