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这日,天一大早就用屁股打了几个嗝。
一道天光霹在小渔村的山林,日头犹抱琵琶半遮脸。
几个晴空响屁把贪睡的符燚惊醒。
他是早产儿,未喝过一口母乳,身子虚弱,体寒多梦。
“外婆,舅爸舅妈回来了吗?”
他一脸惺忪,用小手揉了揉眼睛,水灵灵的双眸透着明亮亮的念想。
“在路上,快了快了。”
梁老太张罗着手里的锅碗瓢盆,用葫芦瓢了半盆热水,先是给符燚抹了两把脸,嘀咕着:
“记着,洗脸要洗两次,这样好事成双。”
梁老太刚说完,就把盆里的碗筷刷洗干净,又开始哄小孙子过早。
她的心思已遥想当年,与丈夫在一起的日子。
梦回依约,魂魄归体,活在当下,不得感慨:
逝去的人就让他过去吧,且就吾心赊月色,将心倒酒祭云边。
……
眼下,二人四筷,一饭一菜,三言两语,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便也是福。
生活不就该这样么,唠唠家常、嗑嗑琐事,简单的年代,简单的生活,简单的心情,简单的幸福。
城市有城市的繁华和热闹,农村有农村的纯朴和快乐。
只是镜泊梦碎,那故人与世相隔,自己日日缅怀,今日更是思若泉涌,哀念如潮。
“你看,大舅家的燕子,去年下了三只小燕子,它们一家五口窝着多热闹,再过几天,他们可要飞走哩。”
“外婆,它们飞去哪呀。”他手执筷子,滴米未下肚,就记着问个究竟。
“飞去遥远的北方,它们的故乡,那里很多同类。”
“那燕子老了飞不动了咋办?”他的小嘴总是能吐出千万个问号。
“飞不动的就留下来陪我们过年,等秋天他们的孩子回来,一起过冬。”
“小燕子干嘛不留下来陪老燕子呢?”
符燚把所有人都当成问题百科书,源自于他不明不白的身世,和不清不楚的内心。
“燕子长大了要分家,和人一样,生死离别。”
“外婆,什么是分家?北方在哪,他们会不会迷路?”
“不会,这就是世间的奥妙,等你长大就懂了。”
梁老太夹起一大块鱼肉塞进符燚的嘴里,想要堵住他没完没了的问题。
小孙子的问题如泡如沫,如梦如幻,虽很天真,却挺现实,有真性情。
“……”
随着阵阵“轰轰轰”声,一辆“重庆八零”驶进吴才英家门。
亮澄澄油光光的摩托车上,一对“社会主义时髦中青年”打扮的夫妇缓缓下了车。
男的油头画面,身着浅灰色中山装;女的朱颜粉面,肩披半屏山刘海发。
“才德、美丽啊,文财和文宝不回来吗?”
梁老太看到二儿子、儿媳妇,立马起身前去问候,张嘴就念叨一年见不到两回的两个孙子。
“妈,乡下太脏,到处坑坑洼洼,怕回来沾一身泥,他们不愿回。功课紧张,也没让回。”
梁老太脸色红一道、白一道,对胡美丽的话很是不满,觉得儿媳妇是在摆谱儿。
什么话啊,哪里脏了?乡下人的心不知道多干净,倒是城里人心才阴险。
胡美丽一句话想打断老人的念想,她环顾四周,寻觅符燚的踪影。
这王八犊子跑去哪了,老太太又没看好他,不是说犯病了么?
……
“叔、婶,你们回来了。我爸一早赶集去了,我妈去田里摘几把菜,他们一会就回来。”平日里不多话的吴文松今天像只雀儿,他为自己有在县城当官的叔叔倍感骄傲,“符燚前几天不小心喝了小半碗酱油,我爸送到乡上的卫生院,医生查出是急性高钠血症,吊了几天针水,有点虚弱,奶奶挺着急的。”
吴文松的二弟吴文竹正带着符燚正从堂屋内走出来,手里都捧着野石榴在啃食。
“看他胖成个球,我们家都是瘦子,就他最胖,净生事端,看着就来气!”
吴才德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指着符燚数落,有干部训职工的样子。
符燚瞪大眼睛,一惊一愣地看着大人对话,不太懂话里的意思,只知道来者不善。
他就想不明白了,在外婆眼里,自己永远都是瘦皮猴,怎么二舅爸说自己是胖子?
“别这么说,文松和妈不也心疼孩子吗。”
胡美丽的一句话才把吴才德的怒气怨气压下去。
“孩子是你们生的,现在他还不太懂,我还有口气,帮你们养着,但终究不是事,你哥过得也不容易,一大家子要养。”
“城里消费高、花销大,我们那点工资,刚好够活,他俩哥升初中还要花钱。”
“最紧要是孩子到了上学的年纪,不能让他落后别人,你们也该尽些责任。”
“他呀,就辛苦你带着,在老家也能读,是金子哪都能当钱使。”
胡美丽见吴才德不出声,便把路上商好的话全然顺口一出,“才德当年不也村里念的小学吗。”
……
“那也不能,现在年代不一样了。农村的人谁不挤破头去城里,县城教学水平高。要是有条件,还得带文竹文梅去!”梁老太这句话怼得干脆利落,没半点拖沓。
“才德、弟妹,你们上堂屋坐。文松,我买了二斤猪肉,快去喊你妈回来做饭。”
吴才英的单车刚刹住,就嘱咐大儿子,自己张罗开来,还没来得及放下鱼竿。
“诶,我去了。”
吴文松接起他爸二十八寸的凤凰牌单车,脚蹬几下就骑走了。
“哥,我把你和妈当时给我乡上买的地皮卖了,年后换了这辆新摩托,逢年过节好回来看你和妈。”这是吴才德进门的第二句话,声音有点低沉,明显底气不足。
“你卖了啊?不过也是,你是国家干部,也要有辆车撑台面。”吴才英道。
吴才德听得入迷,自我陶醉,觉得兄长讲得很有道理。
这可不,早上开着最新款的摩托车,一路回来,甚是拉风。
乡长碰到都点头问好,回到村头就引来多少羡慕的眼光,多有头面!
……
众人进了堂屋,各寻座位坐了下来。
“燚儿,快去给你二舅爸舅妈抱抱。”
梁老太拍来拍符燚圆溜溜的屁股,牵着他手随后进了堂屋。
符燚小碎步紧随梁老太,畏怯地躲在她的身后,不动声色。
他时不时探出头东张西望,像雏鸟一样观望着周围的环境。
“燚儿来,坐大舅身边。”吴才英一手抱起符燚搂到怀里,“快叫你舅爸舅妈。”
“舅爸舅妈好。”
符燚微微欠着头,眼睛仰视着吴才德夫妇,小声叫道。
吴才德青面獠牙,不屑一顾。
这野孩子就是个哑巴,说话还要别人教。
他早该冲出来向自己鞠躬行礼,这般教养,实属低下。
“都这么大人了,还要别人抱,羞不羞啊你。”胡美丽目瞪口叱。
这下子,符燚整个人都蔫了,他的小脸像没有阳光沐浴、没有水汽滋养的花儿,羞羞答答,干干巴巴的。
……
“才德,刚见孩子,就这么凶,别吓着他了。”吴才英见况解围道。
“哥,人家孔子都说了,子不教父之过,你看他那德行,一看我就来气。”
“你啊你,一回家就发脾气,就不能学你哥,好好说话吗?”梁老太批评了一句。
“妈,他在乡下野惯了,没教养,才德教育教育也好。”
“什么没教养?我没教没养吗?当我是空气?”
“妈,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误会了。”胡美丽说完使眼色向吴才德求援,“才德,你看你看,我好心没好报。”
梁老太紧锁眉头,脸也黯然失色,那是几个意思?真能说出口!
“别理她,她老糊涂了,不会说话。”
吴才德当着兄长和儿子面,就这么赤裸裸地羞辱自己的母亲。
“才德啊才德,不能这么说咱妈。”吴才英护母心切,正常人之常情。
“哥,你别瞎掺合。”吴才德坐在供桌右边的太师椅上,吞云吐雾,“算了,懒得说。”
“不说别的。说说他读书怎么办?”吴才英直接抛出今天的中心议题。
“哥,他才六岁,读什么读书,都没到入学年龄。”
“才德,村里和他一样大的,大都上学前班了。”
“着什么急,我当年还不是九岁才上一年级么。”
“……”
听二儿子这么一说,梁老太就不高兴了。
这哪能一样?都什么年代了,他那时候是被迫无奈。
大儿子和两个女儿,当年为了他,都没书读呢,还好意思说当年。
吴才英和吴才德在供桌两侧的太师椅坐着,一左一右谈论着。
胡美丽和梁老太分别坐在两个太师椅两旁,婆媳开起了小差。
“妈,这事你否操心,他和别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梁老太一口质问,一口哄着符燚,“燚儿,你去门楼候着,等你妈回来。”
符燚从梁老太的怀里一脱身,就灰溜溜跑出了堂屋。
这屋子里似乎弥漫着没有战火的硝烟,但却是有色有味的。
他瞬间觉得什么肉都不香了,这一刻只盼着一个人。
“吴才德,你说说。”胡美丽转头示意吴才德解说。
“他身世不一样,他脑子不灵光,他不配读书!”
“才德,你别睁眼说瞎话,颠倒黑白!”
“关你屁事!都赖你!”
“才德啊才德,别老气咱妈。”吴才英一边批评弟弟,一边安抚着母亲,“他无心的,您消消气。”
“……”
梁老太一直“佩服”二儿子搬弄是非的能力,只是一年未见,又见长进了。
自古云:慈母败儿。可自己这辈子,做了不少好事,唯独做错了一件事!
希望他能知错悔改,当初抛母弃子,一味追求功名荣华,良心渐丧。
他该收敛的自大自负和自私自利,多为他人着想,为家庭有所付出。
“虎毒不食子,还要一错再错。”梁老太悲叹。
“你也知道你做错了?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
吴才德猛地抽屁股离开椅子,突然站起啦拍手叫道,如恶虎出洞,纵身一跃。
见况不妙,吴才英护母心切,赶紧侧身挡住母亲跟前,他甚是不解。
这弟弟什么事,哪根抽筋了?还是脑子短路?咋突然这么激动?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妈和他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
胡美丽也起身拉着扯着吴才德坐下,他脸上写满了不爽。
这老巫婆该不会忘了吧,当年要不是她,能放大错误吗?
怎么不是她的错了?她就是后悔了,在忏悔!
梁老太不争辩也不解释也不说话,思绪回到六年前的那片甘蔗林里。
六年前的农历三月十五,她抱着一个男婴穿梭在甘蔗地里。
“妈,前边是小溪,您过不去。”吴才英跑着追赶母亲,一脸紧张。
“过得去,过得去,再晚点他爸就追上来了。”
“您是他亲妈,他拗不过您。就算万一他真的很冲动,还有我在这呢。”
“这是人命,不能儿戏,不能有万一,我只要一万。”梁老太语气铿锵,眼神笃定。
梁老太不停地穿过一片片高过人头的甘蔗林。
她俯下头,用身子开路,径直向前跑,不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
甘蔗叶如刀似剑,割破了她的脖子和脸,手脚更是伤痕累累。
襁褓里的婴儿“嘤嘤嘤”地叫,肚脐带刚剪断不久,鲜血染红了小被褥。
这正是她从二儿子的“虎口”夺回来的小孙子——符燚。
【作者题外话】:剧情简介:
他刚出生就被遗弃,六岁被带离小渔村。
到县城参加“变形计”,被迫更改姓氏,像奴隶一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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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被天籁仙女用诗抚慰,以歌疗伤,用爱感化,以情治愈。